苏维苒

逐浪之潮

       他在漆黑一片的山洞里醒来,手脚都被冰冷的镣铐紧锁着,无法挣脱。

       他尝试着扭过头去,可脖颈处的项圈却忽的收紧,封锁住了他的行动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醒了?想好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轻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,声音中溢满了喜悦和期待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这混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,可换来的,却是一句嗤笑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,你是不会同意的,没事儿,时间很长,可以慢慢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一个高挑的身影从他身旁走过,略带贪婪地在他身上嗅了嗅,随后,来到他背后,从一旁的石头上拿起一把沾满血迹的斩骨刀,对着某个方向,重重地砍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欺凌的惨叫声,从他背后发出,宛如黄泉道上的鬼魂在消散之前的厉啸一般,恐怖而凄惨。他急切地想吼出声,可那项圈,却又一次变了形态,将他的嘴给紧紧封住,除了呜呜声,再难有他言。

      不多时,那个高挑的身影捧着一个东西回到了他的面前——那是一节手指,一节刚刚砍下,还在流淌着鲜血的手指。

      “你看看,这是最后一根了,再砍,我就只能砍手掌了,哎呀,这可怎么办呢?”那个身影将断裂的手指放到了林虎面前,让刺鼻的血腥味直直地涌入他的鼻腔。“呐,最后一根,我给你放这儿了,你好好看着,等明个儿天亮了,我就去买个盒子,把它跟前面那些个烂掉的装在一起,名字我都想好了,就叫十指连心,阿辽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咬牙切齿地说完了最后三个字,将断指摔进地上那一堆零碎的断指中,恨恨地转身离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林虎,时间很长,我们可以,慢慢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人与神的相恋,已足矣震撼世人,那么,妖与神的恋情,又会如何?

       或许林虎从未想过,有一天,自己会出手救下一只妖怪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一只花妖,准确来说,是一只黑蔷薇花妖。她因为伤人,在花田之中被神使抓捕,准备就地处死。行刑时,林虎与阿辽正好路过,望着周遭一片被拦腰折断的花茎,以及泥水中随意散落着的蔷薇花瓣和各式各样的脚印,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“她刚刚失去了朋友,也有可能是伴侣。”

      林虎吸吸鼻子,对远处的神使抛出这么一句话,之后,转身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对于那只花妖并无半分感觉,只是看着眼前的凄凉景象,心中突然多了一丝不忍。兴许是和阿辽相处的久了,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他的脾气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原本以为,自己不过是客观陈述了一下事实,并不会对审判结果有所影响,然而,当那只花妖找上门来时,他才知道,自己错了,错的很离谱。

       花妖自称叫寻,这是她曾经的伙伴给她起的名字,她们后来被一群不知来处的游客折了宿体,成了孤单飘荡的灵魂,最终被风吹尽。而她,用愤怒与悲伤驱使藤条,将那些凶手全部打伤,之后,就被神使制住,险些丢了性命。

       寻讲述完了自己的故事,向阿辽与虎爷道了声谢,又单独对虎爷鞠了一躬,轻声细语了一句:“我想嫁给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林虎没有回应,他只是摇了摇头,挥手将她请出屋去。她也不恼,抹了抹嘴唇,挂上一抹醉人的浅笑,缓缓地走出楼道,在阳光中淡去。 

     好事多磨嘛,我懂,我懂。

     她开始了自己的行动,一开始,是送露滴,送花蜜,可这或清凉或甜蜜的礼物,总是未被发现,就消逝在常日的阳光里;她又改送蝴蝶和鸟鸣,却被林虎以烦闷吵闹为由尽数驱赶出去;她仍不死心,日日撕扯下自己的花叶,送到林虎的床头,只求他能看上一眼,轻嗅一下,可每一次她看到的,只是躺在垃圾桶里的碎叶,连半点林虎的气味都不曾沾染。

      花瓣摘完了,叶片也摘完了,可林虎却依旧视她于无物。她有些失落,有些哀伤,但更多的是忿恨,明明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,为何,连一个结果都不曾有得?

       她不甘心,却又不得不甘心,所有的筹码都已丢尽,却不过只是将自己变得一贫如洗。她费尽心机地去讨好,可最后,连简单的一瞥,都求不来。

       她选择了放手,并告诫自己,林虎所在的房间,不要去想,也不要想去。

      花田的主人咒骂着游客的无礼和野蛮,却并不打算为田间增加点新生命。寻顶着光秃秃的花杆,守着光秃秃的花田,心中也仿佛是光秃秃的一片荒原,只是,这荒原之中,总有个花影似的模样,扫去,又回来。

      煎熬,令人发指的煎熬,直熬的她心力交瘁,面如死灰。她整日整日地告诉自己,不要去想,不要去看,却又不由自主地去回忆,去怀念。

      终于,她心痒难耐,还是来到那间屋子,她来时,林虎只说了一句话:

      “你……是谁啊?”

       她愣了一下,没有回答,勉强扯出一个微笑,道了声“打扰了”,便转身归去。归去途中,她紧咬嘴唇,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
       原来,自己的一切付出,他从未过眼,自己挣扎了许久,本以为是在争得一颗心,直到最后,才发现,自己连爱的资格都没有。她的单相思,竟真的只是单相思,是一厢情愿,而在对方眼里,这不过是一场闹剧,看完了,便也可以像丢弃碎叶一般抛诸脑后,不必再提……

       在光秃秃的花田里,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,末了,便坐在田埂上,向着远方,暴风般的号哭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她疯了,如舍身扑火的飞蛾一样,疯了。

       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,她去了那间屋子,迷晕了林虎与阿辽,将他们绑来这不见天日的山洞中,用锁链和藤蔓束缚住。

       再然后,她每天的任务就只剩下了一个,逼迫林虎爱上自己,不然,就折磨阿辽。

       先是鞭笞,再是蚊虫噬咬,后又是毒液和媚药,如今,她将阿辽的灵魂圈养在那具已死的躯壳里,摧残他的肉体,并胁迫他的灵魂发出哀鸣。

        有很多次,林虎都想直接喊出那几个字,事实上,从阿辽受第一鞭子起,他就准备答应,可是,脖颈处,那串铜钱穿起来的项圈,却一次又一次地封住了他的口——他是正神,正神,不许与恶妖相恋,哪怕只是应答,也不行。

       十根断指,在他脚下堆积着,血腥气和着腐臭,直直灌入他的鼻腔,而在他身后,阿辽的惨叫声,像是末世哀歌,一声声,耳畔清涟,心头响彻,而他,却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    林虎的双眸又开始变得酸疼无比,可眼前的视线依旧清晰,悲伤与悔恨占满了他的心,可他,却再也哭不出泪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,想好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轻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,声音中溢满了喜悦和期待,可在他看来,这声音,比起地狱中的修罗鬼刹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        林虎抬起头来,浑浊的眸子里映入了寻的身影,他又吸了吸鼻子,嗅到了一丝灵力消散的气味,他知道,那是阿辽的残魂,失去了宿体支撑的残魂,又被折磨了这么多天,如今,也像花一样,被风吹尽了。

       林虎望着面前的花妖,忽然闭上双眼,咧开嘴,露出了锐利的尖牙,他冲寻笑了,笑的很真实,也很狰狞。

       就在刚刚,他失去了朋友,当然,也是伴侣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,杀了阿辽,对吧?”林虎的声音很冷,冷的像是墓穴中无人问津的砖石一样,“我救了你,你却杀了他,你,很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的双眼突然变得猩红,疯狂与仇恨的火苗从中喷发而出。他脖颈处的铜钱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,不一会儿,就从中裂开,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”寻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,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退去,从林虎身上,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,那种气息,叫杀意。

       捆绑着林虎的镣铐忽然断开,他原本金色的毛发,也在这一刻变得漆黑,在他背后,四根紫色的藤蔓张牙舞爪地挥动着,宣誓着它们的主人心中的愤恨。

      “那是我用来捆……呃啊!”

      话音未落,寻已被林虎背后的藤蔓捆了个结实。

       “我一时的善念,没想到,竟招来如此祸根,也许,从一开始,我就不该想着留你一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的语气很平淡,平淡而冷漠,不带有一丝的怜悯。背后的藤蔓一齐用力,一瞬间,就将寻的法相撕扯得粉碎,连一声惨叫,都没有让她发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溢散的妖力环绕在林虎身侧,随后,逐渐融入他的体内。他回头看向阿辽的尸首,猩红的双眼中似乎多了一点蔚蓝,但马上又褪去。

       他俯下身去,拾起地上的断指,一股脑地塞进自己的嘴里,而后,又扑向阿辽的躯体,大口大口地啃食起来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两周后,城隍的神使在江畔抓到了一只妖怪,这只妖怪通体漆黑,形如猛虎,却背生藤蔓,在被捕之前,他残忍地杀害了十数人,每一个都是躯体被直接撕裂成数块,且心脏都不翼而飞。

       在被就地绞杀前,有神使认出了,他就是之前劝他勿下狠手的那个虎爷。他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,可却被城隍大人给拦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要问,也不要去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很简单,你看这江中的浪花和潮水。”

       神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良心处,过境的白浪卷起了污浊的暗潮,暗潮裹挟着泥沙向它追去,白浪翻涌奔腾,最终,却还是难逃被暗潮污染的命运。

      “你记住,不是什么东西都值得去染指的,因为有些东西,即便你本无心回应,它也会追逐而来,你可以逃脱,但,终究无法幸免。”

       神使点了点头,算是明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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