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缱卷
二 道是人间芬芳处
“哟，又见面了。这次打算画什么啊？”
“啊，是你呀。好巧。”
蓝道夫小心地把画板往旁边挪了挪，给一旁的拉古腾了腾位置。
“不巧，因为我是专门来找你的。”
拉古颇有微词地说着，轻车熟路地在蓝道夫身边坐下，顺手抄起一张画纸，用爪子在上面胡乱瞎划起来。
“找我？为啥？”
“因为跟你聊天很有意思啊，快，跟我说说，你最近又去哪里玩了？”
“嘛，也没去哪里，就是往海边跑了一趟而已。”蓝道夫将手中的画笔放下，捧起一旁的茶杯，轻轻地抿了口枸杞茶。“我拍了些照片，就放在画包里，你要看的话，自己拿吧。”
如果放在三个月前，那拉古肯定会马上去掏照片，可现在，他却没有把手伸向画包，而是伸向了蓝道夫。
“你是不是又熬夜了？”
拉古本来是下意识地想抚摸蓝道夫的头发，可手刚伸到一半，他就反应过来了，连忙转向，在蓝道夫肩膀上拍了拍，故作老成地说到，“你这不行啊，年纪轻轻的，就这么糟践自己，老了可怎么办啊？”
“噗嗤！”
蓝道夫本来是在认真画画的，听拉古这么一说，一下子没忍住，笔一抖，直接给画歪了。
“拉古大哥，我是妖怪啊，妖怪哪有什么年轻和老啊……”蓝道夫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，顺手将画毁了的作品揉成一团，丢进旁边的垃圾袋里。“再说了，我如果不熬夜工作，哪来的资金去养活这个人类躯体呢？”
“说的也是哦……但你还是得注意休息啊，妖怪到没什么，但是人类躯体可是经不起这样消耗的啊。”
拉古一脸担忧地看向蓝道夫，可蓝道夫却只是摇摇头，笑了笑，随后又继续画了起来，没有回应什么。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，拉古保持着担忧的表情，一时也没了下文，而蓝道夫，则是沉默着，自顾自地画着，不发一字。
良久，蓝道夫才放下手中的画笔，向着一旁的拉古露出一丝苦笑。他摸着自己的胸口，语气平淡地说到：“不用担心了，这副躯体，其实早就死了。”
“啊？！”
“我是吞食情绪的妖怪，本身并不能，也不会去吞人灵魂。这副躯体的主人生前，是我最好的朋友，也是我唯一的朋友。在他死后，我想替他完成他的心愿，这才会附在他身上。”
“那他……”
“他死于急性心脏病。”蓝道夫的眼里透露出一缕哀伤，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，“他的作息没有任何的规律，饮食不定，睡眠不足，并且长期保持着高强度的熬夜加班工作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将近半年，半年后的一天夜里，他在工作时突然倒伏在桌案上，没了呼吸……”
蓝道夫的声音哽咽了，细密的泪珠，在他的眼角聚成川流，顺着脸颊蜿蜒而下，涓涓不息。
“我本该提醒他的……我本可以……本可以……可是我……我居然……”
养活人类躯体，伪装身份，不过是用来麻痹自己的借口罢了。当蓝道夫说出这幅躯体已经死亡的时候，他的伪装，也就一并消散了。
既然躯体已死，又为何需要养活？既然无需养活，又为什么需要拼命工作？他如此的劳心劳力，难道只是为了制造一个本该死去的人依然活着的假象？
为什么梦里的繁华会在黑暗中散尽？为什么梦里他会不能控制自己？为什么吞噬情绪的妖怪会被孤独所困扰？为什么只有他的脚步声，始终挥散不去？那究竟是谁的梦境？谁的躯体？谁的脚步声？
将这所有的问题集合到一起，答案便不言而喻。
“天接四极，立物归心。仆岚邪祟，速速遁形。启！”
拉古的眼神中突然多出了一股凶厉，墨绿色的神力于他掌心中聚集，逐渐凝聚成一个球形。
“从他身上出来，不然，别怪我不客气。”
“拉古大哥……你？啊！”
原本还在不断抽泣的蓝道夫突然停止了流泪，一脸惊恐地看向拉古，试图用言语阻止他，可话还没说完，拉古就将手中的光球径直拍入了他的体内。
“为什么呢？为什么，你们都要驱赶我？羞辱我？孤立我？到底是……”
“别人把你当朋友，你却把他当工具，还试图牺牲他来复活自己，你还有脸问为什么？！”拉古轻轻地一抬手，绿色的光球便又在手中凝聚成型，只是这一次，里面多了一团躁动不安的黑雾。
“果然没错，那家伙的怨念附着在了你的灵体上，准备夺舍你的灵体为他所用，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，我已经处理掉他……”拉古将手中的光球捏的粉碎，个中的黑雾也一并散去，他嘿嘿笑着准备去向蓝道夫邀功，可再回头时，怀中却突兀地闯入了一个身影。
“诶？老弟你……睡着了？！”
轻微的鼾声从拉古怀中响起，他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已然熟睡的蓝道夫，轻笑着摇了摇头。
“嘛，好好休息下吧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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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，熟悉的黑暗，再一次将蓝道夫包围，如催命铃般的脚步声，依旧在他耳边响个不停。他依旧是孤身一人，依旧恐慌无助，只不过，这一次，他奔跑了起来。
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奔跑，也不知道自己在向何处奔跑，他只是这样，不停地向前跑着，向着某个，他知道的，会有一个人，一束光在等待的地方跑去。
“拉古大哥！拉古大哥！”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，这个三个月来，陪伴他最久的名字。
周围的黑暗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退去，一株形似神龙的古树出现在他的面前，他急不可耐地向前跑去，脚步却是越来越缓，越来越慢，最终，他在一节断落的树枝前停下，而拉古，就站在他对面，微笑着看着他。
“拉古大哥……”
蓝道夫轻声呼唤着拉古的名字，可拉古却并没有回他，只是默默地牵起他的手，将一朵玫瑰，送入了他的掌心之中。
“蓝道夫，我喜欢你。”
“诶诶额诶诶？！”
蓝道夫惊叫着从梦中醒来，捂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。“天呐……我怎么会做这种梦，这也太……”
“做噩梦了？”
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，打断了蓝道夫的自言自语，他循声望去，正好看见那张熟悉的笑脸。
“嗯……算是吧……最近不知……诶？！”蓝道夫随口答着话，却突然发现，自己正躺在拉古的怀里，吓得他连忙触电似的跳开。
“对不起，拉古大哥，我不是故意的，我……”
“到啥歉啊，我让你靠会儿咋了？”拉古被他惊恐的样子弄的哭笑不得，“再说了，你也陪我玩了三个月了，我总得给点回报吧？”
“嗯……那，谢谢。”一直愁眉不展的蓝道夫，第一次在拉古面前露出了笑脸，他笑的很轻松，很灿烂，像一道粉色的闪电一般，将拉古电的神思不属，他只感觉自己的脸颊变得通红滚烫起来，不过因为他是红龙，所以蓝道夫也没看出什么。
“啊，时间也不早了，我得先回庙里去了，你，你自己注意安全。”
“哦，好的。”
拉古慌慌张张地丢出一个理由，飞速地逃离了现场，但没走几步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，又折返回来，问到：“蓝道夫，我记得，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，对吧？”
“啊，好像是的。”
“那，要一起去城里转转嘛？”
“啊？！可是拉古大哥你……你不是不能离开这座山的嘛？”
“没事，我自有办法，你约个时间，在山下等我就好了。”
“那好，明天九点，不见不散！”
“不见不散。”
拉古转身离去，蓝道夫也低头开始清理画具，就在此时，他忽的发现，自己脚下原本枯黄的秋草，竟纷纷披上了翠色，吐纳出了白色的鬘华，每朵鬘华的花瓣上，用粉色的正楷写着：
“生日快乐。”
三 烟杪折覆不字书（上）
“你说，我这，算是有了意思吗？”
“有，但至于是哪种意思，还得你自己去感受。”
“此话怎讲？”
“你究竟是喜欢他，还是‘他’这个人？”
“这，有什么区别吗？”
“如果是喜欢他的话，那么不管他在不在你身边，都非他不可；如果只是喜欢‘他’这个人的话，那么不管是不是他，只要在你身边就行。”
“……”
“前者便罢，如果是后者，那么你和他，都会遭受苦难。”白色的身影轻笑了一声，随手抛出一块红色的水晶，“约定的时间快到了，去集合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问题的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，所以不必多问，去就行了，还有，别把我手机弄丢了，上面东西挺多的，丢了会很麻烦。”
“多谢。”
拉古先是拱手做了个揖，随后将手中的水晶一把捏碎，在血红色的妖力包裹下，他的躯体逐渐由虚化实，而那白色身影，也在此刻悄悄隐去。
再出现时，他已经来到了那棵龙型古树前，望着高耸入云的树梢，一丝苦笑，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。
“终究是，情劫难逃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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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下，一身便装的蓝道夫斜靠在岩壁上，用手指轻轻刮着岩块上的沙砾，若有所思。
放在平时，他应当是会拒绝这种牵涉人际交往的邀请的，因为只要有所交集，自己的身份便有暴露的可能。可这一次，当拉古向他提出邀请的时候，他不仅没有排斥，甚至还有些欢喜。为什么呢？是因为收获了一个知心朋友，还是因为与对方同为妖怪所以无需戒备？
“真是……不明白啊……”
“嘿！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蓝道夫一跳，斜靠在岩壁上的躯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，直直地朝着右前方倒去。
“诶……”
蓝道夫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，可话音未落，一只粗壮的手臂就直接环住了他的腰，一把将他拉了回来。
“老弟，怎么老这样冒冒失失的啊……”拉古扶了扶头上的鸭舌帽，故作无奈地说到，“你这样子，很容易受伤的啊。”
“还不都是因为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……”蓝道夫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，同时对身后的拉古丢去一个白眼，“拉古大哥，咱能不能别总玩这种突然出现的戏码呢？很容易吓出心脏病的。”
“得了吧，你一个妖怪哪来的心脏病。走了走了，去玩了。”拉古哈哈一笑，顺手在蓝道夫肩膀上拍了一把，拍的他一个趔趄，差点直接趴地上。
“拉古大哥，能不能拍轻……诶？拉古大哥你可以触碰到我的人类躯体了？！”
“对呀，我暂时化形了，陪你玩一天咯，你看，我连衣服都换了。”拉古扯了扯自己身上穿着的大号短袖运动服，又弯了弯手臂做出一个秀肌肉的动作，“怎么样？帅不帅？好不好看？”
“噗，”蓝道夫捂着嘴笑了起来，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挂上两片红晕，“拉古大哥，你忘了我只能看见你的法相了吗？不过按照法相来看的话，化形的样子应该也不差，只可惜我没带笔，不能给你画像了。”
“没事儿，以后多的是机会给我画像。”拉古保持着粗犷的笑容，一把搂住蓝道夫的肩膀，拉着他向前走去。“走了走了，玩去了！”
“诶诶诶，等会儿……”
“等啥等啊，再不走人就多起来了。”
“不是，地铁站在那边啊，我们走反了。”
“……当我没说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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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个化了形的树王公陪在身边是个什么感受？如果非要蓝道夫来回答的话，那就是四个字，喜忧参半。
拉古很健谈，也很体贴，会帮他背包，会给他讲奇闻趣事，会叮嘱他注意作息时间，给予他一个朋友所能给予的一切，这是喜。
而忧的话，大概就是拉古对人类社会的东西了解的太少了，以至于一路上蓝道夫都得三番五次地给他讲解相关的注意事项，比如乘地铁要购票，上电梯要左行右立，漫展里面的cosplay爱好者不是妖怪，等等等等。虽然提醒的过程有些令人厌倦，但蓝道夫却并不抵触，反而有种无端而生的适宜感，可为何会有这种感受，他也说不清楚。
更奇怪的是，在这一段不算太长的旅途中，蓝道夫还发现，自己身上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，这种情绪出现在拉古因为颜值而被一群妹子搭讪要联系方式的时候，具体表现为两个字，不爽。
其实也不能说是不爽，只是看到拉古被一群女生包围的时候，蓝道夫便觉得有些不自在，甚至有了一种“你们这帮家伙缠着我的拉古大哥不放干嘛啊，能不能走开啊”的念头。可是，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呢？这种不知名的情绪又是什么呢？
作为一只以情绪为食物的妖怪，蓝道夫从来都没有想过，有一天自己居然也会被情绪所困，他把头使劲晃了晃，试图将那个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清除出去。
“好像到站了耶，那我们下车吧。”
拉古的提醒将蓝道夫重新拉回现实，他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，下意识地想去牵住拉古的手掌，可手刚伸到一半，他便猛然惊醒，连忙拉着拉古的手臂走出了车厢。
从地铁站出来，便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，商业街。
平日里这条街蓝道夫并不常来，他喜欢清静，对于人群密集的地方十分抵触，至于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来这里嘛……因为除了这地方稍微熟一点，城里的其他地方他都不太熟。
日近中天的商业街人头攒动，摩肩接踵，广告声，叫卖声，夹杂着来来往往人群的交流声，显得热闹非凡而又喧嚣不止。纷繁的景象让蓝道夫一时有些头晕目眩，不知道该向着哪里走。
“怎么了？”见蓝道夫有些踌躇，拉古连忙投来了关切的目光，而蓝道夫却是扶额，不好意思地说到：“很久没来了，有些地方都大变样了，不知道该去哪里。”
“嘛，就和平常你来的时候一样呗，反正今天我是负责陪玩的～”拉古提了提肩上的背包，“话说你平常都去哪儿来着？”
“街对面那家文具店，除此之外没了。”
“……当我没说”
拉古尴尬地笑了笑，随后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，照着印象中的操作方法笨拙地解除了锁屏，点开了便签。只见标签的第一条赫然写着“商业街约会地点汇总”。
“这家伙准备的还真充分……”拉古小声嘀咕一句，接着便开始查看起标签内容，里面写着大大小小四十余处不同的地方，有咖啡馆，书店，茶厅等文艺项的，也有游戏厅，轮滑社，密室逃脱等娱乐向的，当然，还有XX宾馆，XX酒吧，以及……小树林……
这几个地方的标注是“应急预案/我看好你哦”。
“……”拉古满脸黑线，甚至还想去某座庙里把桌子给掀了。
“拉古大哥，怎么了？”
“没啥……走吧，我带你玩去～”
“诶？拉古大哥你……诶诶诶拉古大哥你慢点！小心车！”
蓝道夫本来还想问问拉古是怎么知道该去哪儿的，结果话还没说完，他就被拉古抓着手臂直接给拖走了。
拉古一路连拖带拽地冲到了某个摊子前面，随后停下了脚步，把蓝道夫推到了自己身前。“来呗，先试试这个。”
“什么东西啊……”
“喏，抽奖，转盒子就好了。”
“可是这不是要……”
“喏，买好了。”拉古晃了晃手中的抽奖劵，惊得蓝道夫长大了嘴巴，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“你……你是怎么做到的……”
“秘密～”拉古微微一笑，将手中的纸券尽数塞到蓝道夫手里，随后抱着手站在一旁，不再言语。
“嗯……”蓝道夫看了看手中的抽奖券，又望了望一旁的拉古，叹了口气，“好吧。”
他轻轻地握住盒子上的转柄，缓缓地将它旋转起来，没过几圈，清脆的银珠落地声便在他耳边响起，他顺着声音看向盒子下方的托盘，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刚刚落地的珠子——金色的。
“头奖！”
“诶多？！”
摊主的吼叫声惊得蓝道夫第二次长大了嘴巴，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，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已经被拉古拉着走出好远的一段路了。
“拉古大哥，刚刚他是说的头奖？”
“是啊，奖品都在这了，看着还挺贵的。”拉古晃了晃手中的一个小盒子，从里面传来了清脆的玉器碰撞声。
“里面装的是啥？”
“长命锁。”
“长命锁？”
“嗯，还是玉雕的，那老板估计心都在滴血吧，哈哈哈。”
拉古一如既往地打着哈哈，蓝道夫却是沉默了，在刚才拉古摇晃盒子的时候，他清晰的感觉到，有种强烈的情绪正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，那种情绪，叫期待。
他在期待什么呢？是期待我打开盒子？期待我带上长命锁？还是……
他似乎明白了什么，却并未直接说出来，只是还以拉古一个同往常一样的微笑，再无他言。
抽奖的小插曲过后，是令人愉悦的玩乐时光。拉古拽着蓝道夫去了游戏厅，去了书店，去了他之前从未去过的酒吧，最后，又逛了好久的商场，给他买了一整套国画用品。
这里不得不提一句，得亏蓝道夫接受能力强，不然你换个没见过世面的妖怪过来，看见树王公搁跳舞机上跳《爱河》，完后还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买了杯奶茶，顺便还就地注册了个QQ发了个朋友圈。不说惊掉眼球，但起码，下巴脱臼应该是跑不了了。
等二者坐上地铁时，天已经完全黑了，蓝道夫本来打算自己回去，但拉古坚持要同行，蓝道夫拗不过他，只好答应。
他靠在座椅靠背上，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房屋轮廓，心中突然多了一丝紧张，和一点悸动。拉古就坐在他身边，假装闭目沉思，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蓝道夫。
“你究竟是喜欢他，还是‘他’这个人？”
熟悉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，而这一次，他却依然给不出答复。自己究竟是喜欢蓝道夫，还是只想有个人能陪自己疯闹让自己解闷呢？
“感情这东西，真的好麻烦啊……”
一路无言，直到走到蓝道夫居住的小区门口，他们之间，才又一次产生了对话。
“拉古大哥，就送到这里吧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后面的路挺近的，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。”蓝道夫从拉古肩膀上拿下自己的背包，却没有背，只是将它顺手放在地面上，进而，给了拉古，一个拥抱。
“诶？！你这是……”
“今天我玩的很开心，谢谢大哥陪我。”
蓝道夫只抱了很短的时间便立马分开，在脸上的红晕完全显现出来之前就跨上背包跑走了，拉古看着他远去，张了张嘴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，只能是揉了揉滚烫的脸颊，转身向街道走去。
“呼，呼，呼……”在公寓楼下，蓝道夫停下了脚步，捂着胸口，喘着粗气。从拥抱的那一瞬间开始，他的心跳就在不停地加快，哪怕现在他停下了，心也还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。“该死，我不会真的……不行不行，这太荒谬了，绝对不行……”
他努力地劝自己冷静，可脑海中却在不断回忆刚才的拥抱，那温暖而舒适的怀抱，让他不由自主想陷入其中，就这样，永不分离。
“哟～这不是小画家吗～这么巧啊～”
轻佻的话语将蓝道夫的思绪打断，他回头看去，顿时冷汗直冒。站在他背后的不是什么亲朋好友，而是一伙留着五颜六色发型，穿着怪异的社会青年。
“你们想干什么？！”蓝道夫厉喝着，下意识地将包抱在怀里，同时小步小步地向后退去，可他的动作立马就被混混头目发现，对方微微招手，身后的跟班就快步上前，将蓝道夫围在了中间。
“干什么？哥几个最近手头紧，想借点钱花花，不知道，画家师傅愿不愿意做这个好人啊？”
“你们这是抢劫！”
“抢劫？！不不不，我们是借的，只是借的方式有点特别而已。”混混头目不紧不慢地点上了一支烟，对着被围困的蓝道夫，露出了一个凶狠的笑容。“看来是不愿意配合咯？那，我们也只好‘请’您支援一下了。”
“你们……”蓝道夫刚说了两个字，后背就重重地挨了一下。那帮混混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，抄起手中的家伙就向他打去，棍棒像雨点一样落在蓝道夫身上，他躺在地上，蜷缩着身子，死死护住怀中的背包，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。
“哟呵，还挺倔，那我就……呃……”
“就怎么样？！”
清冷的声音从混混头目的背后传来，下一秒，他就被人揪着衣领提了起来。
“说啊，你想怎么样？！”拉古眼神冰冷地看着手中提着的人，仿佛对方已是一具尸体。肃杀之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，吓得所有混混一齐停手，齐刷刷望了过来。
“呃……你……”混混头目挣扎着想要脱离拉古的掌控，而拉古却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，随即将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，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起，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。
“不肯回答我的问题，是嘛？”混混头目被摔的闷哼一声，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，而拉古则是看着那一群跟班，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，然后，像踢皮球一样，一脚把头目踢了过去。
“不想死的，就赶紧带着这坨垃圾，给我滚！”
此话一出，其余跟班顿时如惊弓之鸟般，连忙扛起倒在地上的头目，逃也似的离开了。
“抱歉，我来晚了。”拉古慢慢扶起躺在地上的蓝道夫，轻轻拂去他衣物上的灰尘。“你还好吗？”
“还好……”蓝道夫抱着背包，有些恐惧地看向拉古，“拉古大哥，你刚刚……”
“哦……我听到打斗声，就过来看看，结果看到他们在欺负你，所以我很生气，刚刚也没考虑后果。”拉古挠了挠头，用柔和的语气继续说着，“抱歉，吓到你了。”
“没有啦……多谢拉古大哥帮我解围……不然的话……”
“唉，得亏是我回来了，不然还真不好说，”拉古看着依旧紧紧抱着背包的蓝道夫，叹了口气，“你说你，他们要钱，你就把包给他们不就好了，何必讨这一顿打呢？包里有啥东西是非要不可的吗？”
“……长命锁……”
“嗨，那不是抽奖抽来的吗，又不是……”
“这是你送给我的，我怎么可以让它被别的人抢了去！”
“你在说些什么……”
“拉古大哥，我知道头奖不是长命锁，长命锁是你刻意准备送给我的。”蓝道夫忽然抬高了音量，“你把他交给我的时候，是带着强烈的期待情绪的，如果这真是我偶尔抽奖得来的，你又何必如此期待我收下这东西？”
“我只是……”
“拉古大哥！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准备的，但我可以想见，为了送我这份礼物，你在背后肯定付出了很多，你费尽心血准备的东西，我又如何能让它就这样被人抢走？那样的话……那样的话……”
拉古没有让蓝道夫继续说下去，他快步上前，将蓝道夫拥入怀中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。“傻瓜，礼物没了可以再送，你要出事了，我怎么办？我筹谋了这么多才把礼物送出去，结果最后接礼物的人却没了，那我准备这份礼物又有什么价值呢？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你不想辜负我的心血，不想让我的期待落空，可是，我想要的，并不是你收下我的礼物啊……”拉古的手从蓝道夫的发际缓缓移动到腰际，他低下头看向蓝道夫的脸，眼神中充满了温柔，“我想了很久，我究竟想要什么，但就在刚才，就在我冲过来的那一瞬间，我想明白了——”
他的话语戛然而止，引得蓝道夫抬头看向他的脸，在那对明如皎月的眸子中，他看见了，自己的模样。
“我真正想要的，是你。”
拉古的语气中化满了柔情，眼神也定格在了蓝道夫身上，可环在他腰际的双手，却在此时，松开了。
“你……想要……我？”
“对，我喜欢你，蓝道夫，我喜欢你。”
拉古保持着温柔的语气吐露心声，眼神却突然黯了下去，因为，那根他请来的红线，没有丝毫的动静，他面前的蓝道夫，也一下子没了动静。
沉默，令人心惊的沉默，在拉古与蓝道夫之间蔓延开来。一并蔓延开的，还有萦绕在拉古心头，那不可祛除的氐惆。
“我知道，这很难接受，所以我不会强求你跟我在一起，你也不必强行喜欢我。喜欢谁，和谁在一起，永远是你的自由。”终于，还是拉古先开口打破了沉默，他伸手拿过蓝道夫的背包，继续说着，“你受伤了，我去给你买药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。”
说罢，他拎着背包转身便走，可右臂却突然被蓝道夫拉住。他连忙回头，准备询问还需要些什么，可刚一开口，唇齿间的一抹温润，就将后话尽数堵住。
“啪嗒。”背包从他手中滑落，取而代之的，是蓝道夫腰际间的软糯。一双手，轻轻绕上他的脖颈，让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，向着那抹温润愈发地靠近。
良久，唇分。
他惊讶地看向蓝道夫，蓝道夫却是微笑着看向他，那对澄如明镜的清眸中，同样映出了他的倒影。
此刻，蓝道夫的答案方才到来：
“我也喜欢你，拉古大哥。”
月光挑破漆黑的天幕，将他们的身影映照的格外明亮，在一片皎洁之中，他们的唇，又一次，触碰到了一起。
四 烟杪折覆不字书（下）
“拉古大哥，我真的可以自己走的……拉古大哥，你，你放我下来……”
“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肆无忌惮地这样抱着你，还不赶紧让我多抱一下。”
从楼下到楼上，从电梯到门口，蓝道夫尝试过很多次，试图从拉古怀中脱离，但拉古却始终把他搂的紧紧的，就这么一路公主抱到了门口。
“好啦拉古大哥，放我下来吧，我来开门。”终于，在防盗门的强力帮助下，蓝道夫如愿以偿地从拉古怀中逃了出来，他先是揉了揉红的发烫的脸颊，然后低下头开始翻找钥匙。
拉古站在一旁，静静地看着他，脸上溢满了藏不住的喜悦和欢愉，甚至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。
“好了，拉古大哥，进来吧。”
旋钮转动的清脆响声伴随着蓝道夫的话语在拉古耳畔响起，他将自己从失神中拉回来，快步走入屋内，顺手将房门轻轻带上。
没有灯光，屋内显得有些黑暗，蓝道夫顺着墙壁摸到廊灯的开关，可按了很多下，都没有灯光亮起。
“停电了嘛？”蓝道夫有些疑惑，“不应该啊，没听说要停电啊……”他一边嘀咕着一边弯腰去到储物柜里搜寻蜡烛，可他的身子才刚倾斜了一点，就被一双粗壮的臂膀环住了腰。
“拉古大哥，等会儿再抱，等我先把蜡烛找到再说。”
“不用了，你看。”
蓝道夫只感觉身子一轻，自己就又被拉古横抱了起来，他困惑地看向拉古，而拉古只是笑了笑，随后缓缓地向着客厅中的沙发走去。
“拉古大哥你……诶？！”
面对拉古这完全不听话的行为，蓝道夫一时有些恼怒，刚想开口训斥几句，却突然发现，整个客厅，不知何时，已经被星星点点的萤光所填满。
“这，这是……”
“用这个来照明，应该会比蜡烛好吧。”
拉古微微一笑，抱着蓝道夫在沙发上坐下，而那些萤光，像是受到了号召似的，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聚拢成团，柔和而温暖的光芒愈发强烈，将整个客厅都包裹其中。
蓝道夫躺在拉古的怀里，望着自己面前的那团萤光，一时有些失神。他习惯了平日里一个人独处，在空荡荡的房间里，伴着没有丝毫温度可言的人造光源，一点一点地把时间消磨干净。而现在，他的生活里突然多了一个人，多了一个温暖的，可以依靠的怀抱，这让他有些恐慌，有些怀疑——眼前的一切，他曾日思夜想，苦苦求索，如今得来，却是这般轻松，这究竟是真实的，还是梦境呢？
“在想什么呢？”蓝道夫的失神没能逃过拉古的眼睛，他轻轻地捏了捏蓝道夫的脸蛋，并向他投去一个关切的目光。
“没想什么，只是，觉得这一切，有点不真实。”蓝道夫从沙发上坐起来，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小抿了一口，随后便闭上双眼，将头枕在了拉古的肩膀上。“几个月前我们还是陌生人，而现在，我们居然就在一起了。”
“是啊，我也觉得，有点不可思议。”拉古也一并闭上双眼，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，用轻柔的语气说着，“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，我还没什么感觉，这才过了几个月，我居然就觉得离不开你了。”
“噗，我可以把这理解成你的土味情话吗？”
“当然。”
……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，聊了很久，也不见来电的迹象，于是干脆就着萤光简单的洗漱了一下，然后直接大被同眠。
与一个树王公同床是什么感觉？
怎么说呢，很平常，平常的不像是树王公该有的样子。没有奇珍异兽守护，没有山精古木陪同，床单和被子也没有突然变成树干和藤蔓，拉古就这样安静的侧卧着，将蓝道夫揽入怀中，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晚安吻，之后就平稳地睡去了。而蓝道夫，则是回头在他唇间点了一下，便也一同入了梦乡。
寂静无声的卧房里，只有点点微光还在闪烁着，它们如流萤般落在木质的房门上，逐渐汇成一个心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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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遇表白之后，是一段令人欣喜的热恋期。蓝道夫成了拉古的信徒兼伴侣，两人也从偶尔相见成了形影不离。他们一起进行绘画，一起打扰房屋，甚至还抽出时间去海边度了个假，顺带开了点荤。二人的感情，也随着一起生活的时日增加而持续升温。
一个德高望重的树王公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怪；一个活泼开朗，一个文雅冷静；一个大大咧咧却又体贴入微，一个情感细腻却又略带冒失。两个差别巨大却又十分相像的灵魂就这样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相识，相知相守，如今，他们成为了一对令人艳羡，幸福美满的璧人。
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，除了，那根红线。
没有消散，没有断裂，也没有任何串联起二人的行为，它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，全无半点反应。
命运是如此慷慨，让两个大道两旁，天各一方的人有了难以忘怀的交集；可命运，又是如此吝啬，让一对心心相印，天造地设的人，有缘无分，难结连理。
没有人告诉过蓝道夫，在淡漠如水却又甘饴如蜜的日子里，究竟隐藏着多少苦涩与别离。也不会有人告诉他，无论美好的日子有多么真实，它也始终是命运所编织的梦境，终有一天，梦中的人，会惊醒。
暴雨，狂风，裹挟着令人心惊的电闪雷鸣，就这么突如其来的，将万里晴空所遮蔽。
蓝道夫望着窗外这糟糕的天气，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从他心中升腾而起。他的视线在层层叠叠的阴云中穷尽，可忧虑，却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山里。
“拉古大哥……他……会不会有事啊……”蓝道夫捂着胸口，小声嘀咕着，“不会的，只是大雨而已，拉古大哥那么厉害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他轻轻地吁了口气，似乎是想把那层不安给驱散掉，可这并没有什么用，反而让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了。
窗外的雨没有丝毫要减弱的迹象，呼啸的风也愈发的狂暴起来，而拉古，也迟迟没有在蓝道夫面前出现，空旷的屋子里，除了雨点拍打窗户的声音外，便只剩下了蓝道夫的呼吸声。
不安的情感愈发强烈，随之而来的，是呼吸与心跳的同步加快。蓝道夫连忙打开了客厅的电视试图缓解情绪，然而，就在节目出现的一刹那，三个刺眼的红色大字便映入他的眼睑——泥石流。
没有细看是何处发生了泥石流，没有细听泥石流造成了怎样的后果，甚至连电视都还来不及关上，蓝道夫就发疯似的冲下楼去，在暴雨中狂奔起来。
公交停摆，地铁停运，出租车更是完全没有踪影，而拉古所在的山，离他的住所有十公里远。狂风怒号，暴雨滂沱，可怖的雷云在他头顶上不断闪烁，似乎是在对他示警。可蓝道夫就是这样，空着双手，穿着单衣，向着前方，不知疲倦地跑去。
不知穿过了多少条街道，越过了多少个路口，他终于，来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下，可是，有个东西，却先他一步到达——那是一条警戒线，一条写着禁止通行，前方危险的警戒线。
“不，不！拉古！拉古！”
苦涩而湿润的液体从他眼眶中喷涌而出，一并而出的，还有一声凄凌的嘶吼。蓝道夫宛如雕塑一般立在了原地，任凭冰冷的雨水将自己吞没。强烈的疼痛感，从他的胸口处蔓延开来，一瞬间，就将他彻底填满。
“拉古大哥！拉古大哥！回答我啊！拉古大哥！你是在故意吓我对不对？别玩了，咱们回家好不好？拉古大哥？拉古大哥？！”
面对着他的叩问，群山只是沉默，没有答复。
“拉古大哥，你肯定是不愿意出来对不对，没事，我进去找你，我进去找你！等我找到你了，我们就回家！”
伫立着的蓝道夫又开始奔跑起来，钻过前方的警戒线，顺着眼前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山道，一路向前跑去，全然不顾，在他身后，救灾人员那发疯似的喊叫：
“你疯了吗？！里面刚刚发生了泥石流！还有可能二次塌陷！快回来！”
狂风依旧，暴雨依旧，原本整洁的石板路，也被一片泥泞所覆盖，变得湿滑难行。当蓝道夫赶到树王公的寺庙时，那件单衣已经沾满了污渍，而他的身上也遍布着擦伤，手肘和膝盖也裂开了口子，汩汩地流着血。可他仿佛忘记了疼痛一般，径直向着庙宇内走去。
气派的大殿陈设如故，只是平日里排列整齐的香烛已被狂风吹的东倒西歪。树王公的神像静静地站立在大殿中央，可是其中，已然没了半点拉古的气息。
蓝道夫咬着嘴唇，缓缓地向着后院走去，经过高耸的红漆梁柱，越过精致的剔犀案台，跨过古老的乌木门槛，来到那个，曾出现在他梦境中的，有着高大的龙型古树的地方，可此刻，这里只剩下了一处断崖，除此之外，再无他物。
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，愣了好久，最终，跪倒在泥水里，不再言语。
之后所发生的一切，他都没有印象，当他再次回过神来时，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，带着一身的伤痕，和泥泞不堪的衣物，在沙发上呆坐了整整一夜。
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，只是暴风雨已然停息，面前的电视机里，也不断传来有关赈灾的各项事宜——泥石流未造成巨大伤亡，暴风雨带来的交通问题也逐渐恢复，一切的一切，都是那么的幸运和美好，只是，坐在电视机前观看新闻的蓝道夫，又成了一个人。
“叩，叩，叩。”
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响起，顿时吸引了蓝道夫的注意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，面无表情地走去开门。
门外，走廊的声控灯尽数亮起，却没有看见丝毫的人影，只有一节断裂的树枝，静静地躺在地上——那树枝，与他梦境之中的，一模一样。
蓝道夫弯下腰去，将树枝轻轻地搂在怀里，淡淡的水雾，突然蒙住了他的双眼，将一切变得模糊不清。一丝微笑，于他嘴角浮现，带着几分喜悦，和万般的苦涩。他闭上双眼，亲吻着怀中的断枝，用颤抖的声音低语着：
“欢迎回来，拉古大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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